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貧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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貧富

傍晚時分,張以舟從陸導家離開,祁蔚也正好踩著三輪車回來了。才看見張以舟的身影,祁蔚就用力揮起了手裏的遮陽帽。張以舟小跑幾步過去,恰好接住了從車上跳下來的祁蔚。

“我的衣服只賣掉一半。”祁蔚拉起一塊油布,遮住車鬥裏的貨物。她拉著張以舟進電梯,興致勃勃地說:“但是我打算再進一些貨,我明天還要出去賣衣服。”

“還去?”張以舟挑起祁蔚臉頰上被汗沾濕的一縷頭發,手指搓一下,就掉汗漬和灰。

“去!”祁蔚道,“我已經跟師妹說了,三輪車幫我續租一周。幸好昨天我順便問那倆個大學生要了批發廠的電話,我已經下訂了。不過這次先訂一點點,按比例慢慢增加吧。以前亂進貨,導致後邊完全是積壓了。”

“你身上的錢還夠嗎?”

“夠!”電梯到了,祁蔚推著張以舟出去,讓他快開門,她速速洗個澡。

祁蔚洗澡的時候也是神采飛揚地說著今天的經歷。張以舟一邊熱飯一邊聽,才知道祁蔚轉悠了一上午,才逐漸找到工人聚集地。一開始很不好意思喊賣衣服,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,才喊出第一聲。

萬事開頭難,有了第一聲,後邊才順暢些。祁蔚的粵語很差,和大叔大媽的溝通屬於連比帶劃進行。幸好她運氣不錯,一開始碰到的人都很好,沒有為難她。她先走了幾個工地,在中午時候賣出去幾件外套,下午工人要幹活沒什麽人理她。

但是祁蔚問了工人他們住在哪。居住地以消費層級劃分,工人們會找到和他們消費相近的人群。祁蔚中午買了一份盒飯,下午就開著車去了偏遠的村所。

“那個盒飯超級難吃。”祁蔚裹著浴巾從衛生間走出,“豬腳一股濃烈的腥味,米飯也是帶點暗黃的。我打開的一瞬間就想丟掉了,但周圍沒有飯館,丟掉就沒飯吃了。而且一盒飯要三十塊錢,我賣一件外套,才掙六塊錢。我就安慰自己,反正吃不死,怕什麽。”

張以舟擺上飯菜,皺眉道:“明天帶份便當吧。”

“好啊。”祁蔚應道,“我薄利多銷,在村裏賣得還挺好的。一些老人家喜歡。雖然很多款式並不適合老人家,但是他們覺得便宜,而且我都送到家門口了,他們多少會願意看看的。願意看,就有機會轉化。”

“你就這樣賣出了一半?”張以舟高三暑假發過傳單,特別不好意思開口推銷,磨蹭半天也只是站在十字路口,等人拿。他由衷佩服祁蔚一個人就敢開三輪車去賣東西。

“當然不止這樣。”祁蔚說,“我昨天想了一晚上,感覺這些外套性價比高,但沒有核心競爭力。所以今天早上先開車去了批發市場,買了一些吉利的小掛牌,勾在外套拉鏈上。比如‘恭喜發財’‘大吉大利’‘利是多多’什麽的。我想下沈市場也會願意為精神消費付出一點小小的花費。畢竟討個彩頭又不是什麽壞事。”

“是的。過來吃飯。”

“好——”祁蔚拖拖拉拉過來,在椅子上坐下。她一口氣吃完一碗飯,忽然停下筷子,認真地看著張以舟,“以舟,我發現香港好像是三個香港。我坐著頭等艙到香港,是光鮮亮麗的國際大都市。我坐著經濟艙到香港,是一寸陽光一寸金的香港。我開著三輪車,就又是另外一個香港了。”

“不止在香港,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。貧窮和富有是無形卻分明的界限,把人從思維到衣食住行都全面劃分開。哪怕是在人工智能上,也同樣存在貧富不均,有時它甚至是加劇貧富差距。”

“我們應該如何消除這樣的差距呢?”

“至少目前,我們尚且沒能看見消除的可能性。但是通過財富再分配、社會福利制度等等手段,可以盡力縮小。”

祁蔚點頭道:“如果我可以做些什麽的話,我會盡力的。”

張以舟沒料到祁蔚會說出這樣的話。如果按照貧富劃分,祁蔚站在食物鏈頂端,是絕對的既得利益者。他們很少會想到社會上的“其他人”。甚至兩年前,祁蔚還把“靠關系幹擾司法”視為理所當然。

祁蔚生活的環境是如此,但她質本單純。張以舟心想。

祁蔚夾起一筷子雞胸肉,發現張以舟盯著她看。“我臉上沾東西了?”

張以舟搖頭,沒有多說。他要是再開口,就是自己都想不到的矯情了。

————

祁蔚開著她的小三輪,走街串巷賣了一個月的衣服。她下水都怕撞著的掌心裏甚至已經磨出了繭子。張以舟原以為她堅持不了太久,誰知她竟然每天都熱情高漲地背上水和便當就出發。晚上到家,再累也要覆盤今天的所見所得。

有一天下午,香港下了大暴雨,張以舟擔心得要死。祁蔚給他打電話,說:“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。”

張以舟聽見她那邊嘩啦啦的雨聲,急問:“你在哪,有沒有事?”

祁蔚堅持問:“年輕人,你要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。”

“壞消息。”

祁蔚說:“我在回來的路上,但是三輪車側翻了,掉進了一條幹水溝裏,我幹脆躲在車下邊避雨。”

張以舟一下就提高了聲音:“祁蔚!趕緊離開水溝!你知道今天的降雨量有多大嗎?!”他的話沒完,祁蔚那邊就叫了起來。

“啊……真的好大降雨量!上游的水下來了!”明明危險萬分,祁蔚竟然還在笑。她一邊笑一邊跳出水溝,跑到最近的一個公交站臺下去了。“我躲好啦!張以舟,你還沒問好消息是什麽。”

張以舟握著手機,找同事借了車,急匆匆坐電梯去地下車庫。回來路上、有幹涸的水溝,附近有公交站,張以舟大致知道祁蔚在哪了。他開車出地下車庫時,斷斷續續的信號才恢覆。祁蔚已經迫不及待說出她的好消息——三輪車側翻也不要緊,她今天把外套、襪子、褲子這些存貨全都賣完了!

祁蔚把這個消息重覆了好幾遍,然後告訴張以舟不用擔心,雨停了她就回去。

可是張以舟開著車找到她的時候,她坐在公交站臺放聲大哭。

黑壓壓的烏雲籠罩這座狹小的城市,鐵皮棚搭建的臨時公交站在風雨裏愈加渺小。祁蔚一個人站在公交站裏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“蔚蔚——”張以舟開的SUV滑過積水路面,停在公交站旁。他降下車窗,喊祁蔚上車。

“張以舟?”祁蔚在灰蒙蒙的天色下,看不太清張以舟的臉,“是上帝派你來接我的嗎?”

張以舟笑了笑,“是上帝把你送到我面前。”

祁蔚抹幹凈眼淚,又笑,“早說你會來啊,我就不哭了。還以為沒人會看見。”

“我假裝沒看見,還來得及嗎?”

“太晚了。”祁蔚跳上車,帶著一身雨水用力擁抱了一下張以舟,“罰你和我同流合汙,在我身邊終身監禁。”

“……早知道就不來了。”

————

回到家的時候,雨過天晴了,飄窗上兜著一片片鍍金邊的雲。

祁蔚洗澡換衣服。張以舟換件衣服就回公司還車,順便叫了個拖車服務,去把祁蔚的三輪車拉出來。等他踩著黃昏進家門,祁蔚已經都收拾幹凈,坐在沙發上搗鼓自己的東西了。

張以舟湊過去一看,祁蔚正從水壺裏掏錢……

“我怕打濕,就趕緊把錢塞進去了。”祁蔚解釋,“一著急,三輪側翻。”

“要錢不要命嗎?”張以舟順勢在沙發上落座,和祁蔚一起整理這些零零碎碎的現金。

“你不知道這裏有多少錢。”祁蔚說,“扣除成本,足足有三萬塊!”

要擱之前,三萬塊掉地上,祁蔚踩一腳就過去了。現在把它們當寶貝似得,清點了一遍又一遍。

“還你一萬,我還有兩萬。”祁蔚笑得嘴都合不攏,從沙發上滾到地上,像開心的哈士奇,一直蹬蹄子。

張以舟大方道:“不用還我,留著買開心吧。”

“看來小張也是發財了。不過親兄弟明算賬,我不占你便宜。給你算利息五百塊,一共一萬零五百。”祁蔚從地上爬起,把一沓錢用皮筋綁兩圈,鄭重其事地交給張以舟。

張以舟看祁蔚認真,只好收下了。

“怎麽收錢還不高興呢?”祁蔚捏著張以舟的臉,“笑一個,爺給你賞錢。”

張以舟拍開她的手,敷衍地笑了一下。

祁蔚湊上去,往他臉頰上親。張以舟要回應她時,她又躲開了。

“當當當!”祁蔚張開手心,露出一枚白金戒指,“那這個你高興嗎?”

祁蔚不由分說,強行給給張以舟戴在中指上。“款式和你送我那枚是一對的,只不過怕你嫌高調,選了白金的。”她抓來張以舟的手,和自己帶著黃金戒指的右手拍了個照。“一看就是情侶對戒,般配。你說呢?”

“嗯。”張以舟勉勉強強點了頭。

到晚上,祁蔚突然收到小師妹的消息,是一個截圖,還有一大串“啊啊啊啊啊啊啊”。

祁蔚點開,發現是張以舟在朋友圈發了東西,是那個戒指合照。配文:和蔚蔚。

祁蔚立馬點開張以舟的朋友圈,只有老早之前的幾條學術分享。祁蔚看張以舟已經睡熟了,就拿他手機,輸入密碼,去他微信裏看。發現這條對所有人可見,除了祁蔚。

真是別扭死了,居然還屏蔽當事人。

祁蔚繼續翻下邊,看見評論區都是祝福什麽的,只有“哥哥”突兀地來了一句:哦?轉正了?

難怪睡覺前沒接張霽澤的電話,真正的“大小姐”生悶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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